Chapter 28

  矿井中的灾难过后,我们让贝卡下台,他也同意了。人数缩减的团体选举了斯茂拉赫作为我们的新首领。这些年来,我们第一次到地面上生活了,由于卡维素芮行动不便,我们只能困守在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上。回家的想法啃噬着每个人的心。

  我们离开营寨已有五年,这时候回去大概无妨了。最后一次看到老家时,那里被掘地三尺,但新的植被必然也长出来了,黑色的灰烬覆盖的地方,小树苗应该在寸寸拔高,野花和嫩草郁郁葱葱。大自然复苏了损毁之处,而人类也应当已忘怀丢失在河中的男孩和超市里找到的那两个仙灵。他们希望生活能保持他们心目中的本来模样。

  如今能够安全出行,鲁契克、斯茂拉赫和我就出发了,另两位留在临时的营寨里照顾卡维素芮。虽然那天寒风飕飕,但我们一想到能回老家看看,一个个都精神百倍的。我们像小鹿一样在路上蹦蹦跳跳,你追我赶,嘻嘻哈哈。老营寨在我们的记忆中莹莹闪光.许下一切恢复如初的美妙诺言。

  爬上西边的山岭时,我听到远处的笑声。快到山崖边,我们放慢脚步,下面传来的声音逗起了我们的好奇心。透过枝叶间的空隙,山谷一览无余。成排的房屋和敞开的绿地周围蜿蜒缠绕着一条条整洁的马路。我们老营寨的原址上如今建起了五幢新房子,围成一个圈子。另有六幢房子建在宽阔马路的对面,掩映在树木之中。

  这条马路不断分岔,各条支路沿着山坡汇成一条通往镇上的大道,路边的房屋更多。

  “它从前是那么简陋。”鲁契克说。

  我把目光投向远处,看到热火朝天的活动。一个女人从一辆客货两用轿车后面卸下蝴蝶结扎好的包裹。两个男孩在扔橄榄球。一辆外形像甲虫的黄色轿车轧轧地驶上弯曲的道路。我们听见收音机播放着陆军对海军队的比赛,还有一个男人低声咒骂着把一串灯钉到他的屋檐下。我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,没有发觉天色已晚。屋子里的灯亮了,好似突然点起的信号。

  “我们要去看看是谁住在那块空地上吗? ”鲁契克问道。

  我们偷偷接近那个铺着柏油的圈子。两幢屋子看来没人。另三幢显示出生活的迹象:汽车停在车道上,窗口闪过灯光映照下的人影,好像正匆忙赶去做要紧的事情。我们朝每扇窗子里张望,看到的是同一件事。一个女人在厨房里搅着锅里的东西,另一个从烤箱里端出一只大鸟,隔壁房间里,一个男人盯着一只发光盒子上运动着的微小人形,脸色时而兴奋,时而愤怒。他的隔壁邻居睡在一张安乐椅上,无论对声音还是闪动的画面都一无所觉。

  “他看起来面熟。”我小声说。

  房间的角落里,一个小孩坐在小笼子里,蓝色的厚绒布衣服一直穿到脚上,正心无旁鹜地玩着色彩鲜艳的塑料玩具。我一时觉得那个睡着的男人像我父亲,但我不明白他怎么还会有一个儿子。一个女人从一间屋子走到另一间,她的金色长发像尾巴一样垂在后面。

  她撅起嘴,弯腰和那个男人轻声说了什么,大概是个名字,他一怔,因为自己打盹时被发现而稍觉不好意思。他睁开眼睛时,就更像我父亲了,但她肯定不是我母亲。她扬起嘴角,从围栏里抱起孩子,孩子呢喃着,笑着,抱住母亲的脖子。我以前听过那种声音。男人关了遥控器,走到窗前,用两只手在窗玻璃的水汽上抹出一个圆圈,看了看黑暗的室外,就回到妻儿身边去了。我觉得他没有看到我们,但我肯定曾经见过他。

  我们绕回森林,等到明月高悬,家家户户的灯都亮了。圈子里的房屋又暗又静。

  “我不喜欢这样。”我说,呼气在深紫色的暗夜中清晰可见。

  “你老是为自己的生活犯愁,就像小猫为一根绳子犯愁一样。”斯茂拉赫说。

  他招呼一声,我们就跟随他走上车道。斯茂拉赫选了一幢车道上没有停车的房子,这样我们就不大可能会碰到人。我们轻而易举地从没有上锁的前门溜了进去,没有惊醒任何人。大厅的一侧,一排鞋子摆得整整齐齐,斯茂拉赫立刻试了起来,直到他找到合脚的。到了早上,这家的男孩就会慌里慌张了。从大厅能看到厨房,中间夹着一个小小的餐厅。我们每个人都装了一袋子的罐头水果和蔬菜、面粉、盐、糖。鲁契克抓了满把的袋装茶叶塞进裤子口袋,出去时,又从餐具柜里抄了一包香烟和一盒火柴。我们倏忽来去,没有惊扰任何人。

  第二家——就是蓝衣小孩住的那家——就难以对付了。所有的房门和底楼的窗子都锁了,我们只能从管道口挤进去,进入一间布满铅管的壁橱似的房间。我们跟着管道走,终于到了屋子里面,找到了地窖。为了不发出声音,我们都脱下了鞋子,绑起来挂在脖子上,然后蹑手蹑脚地上楼梯,打开厨房门。房间里有股熟悉的面包香味。

  斯茂拉赫和鲁契克抢劫食品间,我就踮着脚在各个房间里寻找前门在哪,想找个方便的出口。起居室的墙壁上挂着很多相片,看起来大多是毫无意义的影子,但当我走过一幅被月光照亮的相片时,我愣住了。两个人,年轻的母亲把婴儿举到肩上面对镜头。这个孩子和其他孩子也没什么两样,又圆又滑,像颗纽扣似的。母亲没有直视镜头,而是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的儿子。她的发型和衣着都是另一个年代的,而她边哄边笑,顾盼间流露出希望的样子,看起来也无非是一个带着小孩的孩子罢了。她抬起下颌,仿佛因为怀抱婴儿而开心得快要大笑起来。这张照片让我头脑中的化学物质竞相奔流,我头晕目眩,不知所措,虽然心里明白,但却辨不清他们的面目。还有别的照片——女人一袭白色长裙站在树阴旁,男人戴着高顶礼帽——但我不时走回去看那张母与子的照片,手指在玻璃框上摸索着这两个人的轮廓。

  我想要记住。我犯了傻,走到墙边开了灯。

  某人在厨房里喘了口气,这时墙上的照片突然清晰起来。两个戴着古板眼镜的上年纪的人。一个胖胖的婴孩。我把那张迷住我的照片看得一清二楚,在它旁边还有一张使我更受震动。那是一个两眼望天的男孩,抬头想要看到什么东西。拍照时他不会超过七岁,要不是照片是黑白的,我早就认出他的脸了。因为这是我的脸,这就是我,穿着夹克衫,戴着帽子,目光若有所待——等待什么? 落下来的雪花?

  扔过来的橄榄球?V字行的雁队? 还是上面的一双手? 多么奇怪啊,一个小男孩就这么停止在了这幢陌生房子的墙壁上。那张男人和女人的结婚照片上没有任何线索。

  那是我父亲和另一个新娘结了婚。

  “安尼戴,你在干吗? ”鲁契克用气声说道,“把灯关了。”

  头顶上的床垫“吱呀”一响,有人起床了。我熄了灯,赶紧离开。

  地板“咯吱咯吱”的,一个响亮的女人声音模糊传来,口气透着不耐烦。

  “好吧,”男人回答说,“我去看看,但我什么都没听到。”他走向楼梯,一步一步小心地下楼。我们想从厨房后门出去,但弄不开锁。

  “这该死的东西打不开。”斯茂拉赫说。

  那个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底,打开了灯。他走进起居室,我刚刚从那里出来。鲁契克手忙脚乱地转动铁条,随着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他撬开了门锁。我们听到声音,都为之一惊。

  “喂,谁在那里? ”男人在另一间屋子里说。他光着脚“啪嗒啪嗒”

  地冲我们这里跑来。

  “他妈的。”斯茂拉赫说着转开把手推开门。门只开了六寸就被上面的一根小铁链拉住了。“我们走。”他说,我们一个接一个变形挤出那道缝隙,糖和面粉撒了一地。我肯定他看到了一眼,因为他又“喂”了一声,但我们已经跑走了,飞奔过结霜的草坪。泛光灯像闪光泡似的煌煌照着,不过我们已经跑出了照明区。我们站在山岭顶上,看着他的房间接二连三地亮起来,窗户映得像一排灯笼。村子中央,一条狗狂吠起来,我们视之为撤退回家的信号。光脚踩在地上很冷,但我们带着宝贝逃走了。我们就像小顽童一样欢呼雀跃,在寒星下哈哈大笑。

  走在山岭上时,鲁契克停下来摸出一支偷来的香烟,我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俨整的村落,那本是我们的家。所有的事都发生在那儿——爬到高高的树上去采野蜂蜜,汽车在公路上撞了一头鹿,我在空地上第一次睁开眼睛,看到十一个黑不溜秋的孩子。但有人把这些都擦去了,就像擦去一个单词或一行字,随后在原处写上了另一句句子。这些鳞次栉比的房屋看起来就像长久以来都矗立在那里似的,让人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过去是否实在。

  “那里的那个人,”我说,“睡觉的那个。让我想起一个人来。”

  “对我来说,他们都差不多。”鲁契克说。

  “是我认识的某人,或者说,是以前认识的人。”

  “会不会是你很久以前失散的兄弟? ”

  “我没有兄弟。”

  “说不定是你在图书馆里看到的某本书的作者? ”

  “我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。”

  “难道是那本你带来带去的本子的作者? ”

  “不,不是麦克伊内斯。我不认识麦克伊内斯。”

  “杂志上的人? 报纸上的照片? ”

  “是我认识的某个人。”

  “会是消防队员吗? 还是你在溪边看到的那个人? ”他吸了口烟,像一台老蒸汽机似的吞云吐雾。

  “我想那大概是我父亲,但也不对头。那里还有一个奇怪的女人,带着穿蓝衣服的小孩。”

  “今年是几几年了,小宝贝? ”鲁契克问。

  应当是1972年吧,虽然其实我也不能肯定。

  “要是现在,你已经是个快四十岁的男青年了,而落地窗里的那个男人有多大?”

  “我猜想也差不多。”

  “那么他的父亲会有多大? ”

  “两倍年纪。”我说着,傻乎乎地笑起来。

  “现在你父亲可是个老人了,差不多和我一样老。”

  我们坐在冷冰冰的地上。自从我最后一次见到父母,已经过去了那么久,他们的真实年龄就像一个浮起的谜团。

  鲁契克坐到我身边,“过了一段时间,大家都忘记了。我没法画给你看我小时候的样子。以前的记忆是不真实的——只不过是童话中的人物。我的妈妈这会儿走到我身边说:‘乖宝贝。’我会说:‘抱歉,我不认识您,夫人。’我父亲也是个谜。所以,你看,在某种程度上,你无父无母,就算你有,你也不认识他们了,他们也不认识你,这样更凄惨。”

  “但那个睡在安乐椅里的家伙是谁呢? 如果我用力想,是能想起我父亲的样子的。”

  “可能是其他人,或者谁都不是。”

  “那个婴儿呢? ”

  “他们对我来说都一样。没有牙齿却一直觉得饿的麻烦东西,不能走路,不能说话,不能一起吸烟。你能去弄一个来。有人说换生灵的最佳选择是婴儿——用不着学很多东西——但那就是活倒回去了。你不应该倒着活。再说,如果我们弄来个婴儿,要照顾他一个世纪,那只能靠老天帮忙了。”

  “我不想偷任何一个孩子。我只是想知道那是谁的孩子。我父亲怎么样了? 我母亲又在哪里? ”

  为了熬过严寒的季节,我们从救世军节俭商店(一个慈善组织办的特价商店,常卖二手货。)里偷了十条毯子和六件儿童外套。我们还减少食量,主要靠喝树皮和树枝酿制的茶来过活。一月和二月天光惨淡的时候,我们常常毫不动弹,或者独自坐着,或者三两成堆,身上滴着露水,冷得要命,只能等待太阳出来,好让我们重焕生机。卡维素芮身体渐渐强壮起来,当野洋葱长出来,水仙花刚刚露脸时,她已经能够在搀扶下走几步了。斯帕克每天都让她多走一步,虽然那够痛苦。后来她好得足以让我们行动了,我们立马逃离了那个装满悲惨回忆的废墟。我们冒着危险在水边找了个更合适的藏身之处,大约向南一公里外就是那些新建的房屋。刮风的夜晚,家家户户的声音传到我们的新营寨来。虽然没有以前隐蔽了,它却把我们保护得更周全。我们第一天挖洞的时候,我浑身充满了干劲。斯茂拉赫坐到我身边,一条胳膊环着我的肩膀。太阳正从天空落下。

  “事物并不总是如其表面所示。”他说。

  “斯茂拉赫,除非我活了一千年,才能听懂你的古语。跟我讲英语。”

  “你在想我们过世了的朋友吗? 他们待的地方可好了,而且不用忍受没有尽头的等待。还是你在想别的呢,小宝贝? ”

  “你爱过吗,斯茂拉赫? ”

  “有一次,谢天谢地还好只有一次。我们很亲密,就跟任何一对母子一样。”

  “鲁契克说我的父母已经没了。”

  “我记不大得她了。羊毛的味道,也许吧,还有刺鼻的肥皂味,口气里的薄荷味。胸脯很大,我在上面放我的……不,这不对。她是个瘦女人,皮包骨头。我想不起来了。”

  “我们每离开一个地方,我就消失一部分。”

  “嗯……说到我的父亲,是个身材魁梧的家伙,有一大把末梢鬈曲的黑胡子,但说不定那是我祖父,要这么想的话。那是很久以前了,我说不准时间和地点。”

  天完全黑了。

  “这就是生活。所有的东西都会离开,把位置让给新的东西。聪明的就别对任何环境和任何人用情太深。”

  我被斯茂拉赫的哲理搞迷糊了,摇摇晃晃地回到我的新床上躺下,把事实翻过来,看看是什么在下面蠕动着。我想要勾勒出父母的样子,却又想不起他们的脸庞和声音。要知道,生活对我而言,就和我的姓名一样虚假。这些影子依稀可见:睡觉的男人,美丽的女人,哭着笑着的孩子。但是很多真实生活并不只是书本上写的那样,我仍然不知其为何物。母亲哼唱着摇篮曲哄孩子入睡。男人洗着一盒牌,玩着单人跳棋。一对情侣互相解开扣子,滚倒在床上。如同梦境般不真实。

  我没有告诉斯茂拉赫我心烦意乱的缘故。斯帕克丢下了我们的友情,退缩进坚硬而孤独的壳里。在我们搬离之后,她将全副精力投注在装扮我们的新营寨上,使它更像一个家,出太阳的时候,她就教卡维素芮走路。精疲力竭的斯帕克每晚都早早地沉入梦乡。湿寒的三月天里,她待在自己的洞里,摹画着一张羊皮纸上的精细的图案,我问她画的是什么,她默然回避。许多个清晨,我看到她站在营寨的西头,裹着她最暖和的外套,穿着结实的鞋子,眺望着地平线。我记得有一次我走到她身后,把手放到她肩上。她头一次在我的触碰下闪躲了,她回过头来看到是我,就颤抖了一下,好似强忍着大叫出声的冲动。

  “怎么了,斯帕克? 你还好吧? ”

  “我干得太累了。最后一场雪就快下了。”她微笑着牵起我的手,“风雪一来,我们就溜出去。”

  几天后,终于下雪了。我躺在一堆毯子下睡着了,她叫醒我,白色的雪花落在她黑色的头发上。“是时候了。”她低声说,犹如松林间的喃喃细语。斯帕克和我穿过熟悉的小径,不时小心地躲起来,然后在图书馆附近的森林边缘等待黄昏来临。

  下雪的缘故,落日也看不清楚,路上的车灯很少,引诱着我们早些进去。我们刚刚挤进那地方,就听见头顶上图书管理员去关门的脚步声。我们在毯子下拥在一起,又暖和又安静,她很快靠着我睡着了。她心跳和呼吸的节奏,还有皮肤的温度,弄得我也很快就睡着了,我们在一片漆黑中同时醒过来。她点亮灯,我们各自拿书。

  斯帕克一直在读弗兰纳里·奥康那,我则和华莱士·史蒂文斯起跋涉在深水中。

  但我没法专心到故事上,而是读几句就看看她。我要告诉她,但语言却不能尽意,不够完整,或许还不能达意——而且毫无其他办法。她是我这世上最亲密的伙伴,但这些年来,仅仅如此渐渐无法满足我的想望。我无法保持理智,也不能拖到日后再讲。斯帕克聚精会神地读着《暴力将它带走》。她曲起一条手臂撑着头,躺在地上,头发遮住了脸。

  “斯帕克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
  “过一会。让我再看一句。”

  “斯帕克,你能不能把书放一放? ”

  “就到这里吧。”她把手指夹在书页里,合上了书。

  她看着我,一瞬间,兴奋的我害怕起来。“我已经想了很长很长时间,斯帕克,关于你。我想告诉你我的感觉。”

  她的微笑分崩离析,目光探索着我毫不动摇的凝视,“安尼戴,”

  她用力说道。

  “我得告诉你我多么……”

  “别说。”

  “告诉你,斯帕克,我多么……”

  “求你了,别说,亨利。”

  我一下子住了口,张开嘴发出这个词,又顿了一下,“你说什么? ”

  “我不知道我现在能否听到那个。”

  “你叫我什么? ”

  她掩着嘴,好似要再次抓住逃离的名字。

  “你叫我亨利。”整个故事倏然展现,“那是我,我是亨利。这是你说的,不是吗? ”

  “对不起,安尼戴。”

  “亨利。不是安尼戴。亨利·戴。”

  “亨利·戴。你不该知道的。”

  听到名字的震惊使我忘记了本要告诉她的话。无数的念头和情绪在我头脑中交战。各种印象、难题和谜语的答案,没有结论的问题。她放下书,走过房间,抱住了我。她从未这么长久地抱着我,用最轻柔的抚摸摇晃,安抚我疯狂的思绪,把混乱平息下来。

  随后她把我的故事说给我听。这些纸上写的都是她所能记住的事。她把知道的都告诉了我,而我的梦境、幻觉和遭遇则填补了空缺。她告诉我,他们为何要将秘密保守如此之久。为何不知道自己是谁要比知道好得多。忘记过去,擦去姓名。所有的一切都显现在一个耐心而神圣的声音里,直到所有能解答的问题都被解答,所有的想往都被满足。蜡烛燃尽了,我们说了太久,谈话在黑暗中继续,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在她怀抱中睡着了。

  我做了个梦,梦见我们当晚逃走了,找到了一个一块成长的地方,变成我们应该成为的女人和男人。在梦中,她吻了我的唇,她的肌肤在我的指尖下滑动。一只画眉唱起歌来。但到了早晨,她却不在我以为她会在的地方。我们做朋友那么久,她从未给我写过只言片语,但在我身边,她应该躺着的地方,却有一张她手写的留言。每个词都烙在我心上,虽然我绝不会把它丢掉,最后她写道:“再见,亨利·戴。”

  这是她离开的时候了。斯帕克走了。